蜀孑不擅安慰人,既然易笙选择沉默,他只能在旁跟着静声不语,心中却在想,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,居然甘心为了个木偶背井离乡,从此阔别锦衣玉食华服广厦,孤身一人踏进这红尘里,餐风露宿、抛头露面,每日辛苦只为赚几枚铜板钱,肉舍不得吃一口,衣舍不得裁一件,说是二十六岁的壮力青年,却瘦得像只有十七八,图什么?
若仕途不是心中所求,功名利禄也不是真心所愿,难道在街头卖艺唱曲比当官还来得快活?
蜀孑突然想到了他自己。
如果易地而处身份互换,他会不会为了一时的喜好,放弃原本唾手可得的富贵荣华?
应该……不太会。
不然他这么一轮又一轮拼死拼活的下凡历劫,争入斗仙宫干什么。
但他到底不是易笙,子非鱼焉知鱼之乐,或许比起功名家业,这只虽不能说话却可长久相伴左右的木偶才是易笙最想要的人生。
易笙突然起身,他走到竹篓前取出木偶,那个只有一只手臂长的姑娘,眉眼如月,朱唇似火,虽是死物,却在主人随手牵动的丝线间一颦一笑、一静一动,彷如活着。
易笙将木偶递给蜀孑,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让旁人亲近木偶,蜀孑双手接过,细细将手中物件打量端详,栩栩如生,巧夺天工,精致得不可方物。
“这是我自己做的。”易笙道。
蜀孑像早猜到了一样,他诚挚的夸道:“手艺真好。有些东西要不是真心喜欢相待,绝做不到你这份上。阿笙,我……我觉得唱戏挺好的,管旁人说什么呢,自己高兴了就行。”
易笙望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,然后莞尔一笑,道:“我愿意和你说那些,因为我已经放下了。”
“那——”一股奇怪的求知欲在心底叫嚣,蜀孑壮着胆子问:“那你……后悔当年离家,选了现在这番受苦人生吗?”
现在这条路,没有亲人,没有朋友,没有丰裕的生活,没有体面的身份,可同时也不用再背负家族使命,不用心无旁骛做着原来并不喜欢的学问,找到了真心喜欢的事,一箪食,一瓢饮,撇开世俗纷扰,只余手中傀儡,交付心中长久的寄托。
易笙伸过手,轻轻地摸了摸蜀孑怀里的傀儡。那花样精致的锦缎长裙是他用一杆玉镶笔换的,连同雕刻人偶的木料与发饰。他当年走得突然,身上值钱的东西不多,当的当,换的换,把一切都砸在了这只傀儡上。现在有人问他后不后悔,这问题不新鲜,他也将同样的问题问过自己许多遍,但今天他不想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