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
在母亲家住了二十多天,我实在呆不住了。给周春青打电话,说我公司基本办妥,托他给我在外边租一间房子。条件是价位中档,独门独户。最好在阿拉姆妈家附近。另外,在搬出母亲家之前替我保密。
母亲太劳累了,我不忍心再打扰下去。
由于我的进驻,添一口人,等于增添母亲一倍的事情。凡事考虑我在先。我早出晚归,就把阿拉姆妈的作息时间打乱了,全家人起睡也乱了套。以往,母亲家上午九点半以后起床,而来仔得十二点以后。他把这称之为悟智慧的“悟彼头”。他所有诗作和剧本,都是这样焐出来的。
为准备我的早餐,她老人家七点前就得起床。我劝她不用劳烦,在外面吃早点更方便。她坚持说:“那像什么样子?”往日能将就对付一口的饭顿,我来之后不再糊弄,每餐必有新的热炒。哎,母亲还把我当客人待。这样短时间还可以,时间长了,母亲身体吃不消。前几天血压高病犯了。头发起晕来,“迷糊,昏得不得了。”她又不肯上医院,找来几片过期的降压药对付。急得我和来仔团团转。
“姆妈,你还哪不舒服?”
“腰这两天也疼起来。”
“阿姨,不能硬挺着啊!”
“这都是姆妈的老病了,有事情,事急就犯。”
“孝文、来仔,让我静养两天看看再说。”
我们做孩子的也无奈。烧饭,干家务由我承担,来仔负责看护。阿爹只能在屋里或小阳台上来回走动。还算好,母亲是苦身子,没躺上两天就弃床而起,仍按照自己生活的节奏忙碌。谁也劝不住。搬出了母亲家,而我的心却留在了日式石库门的房子里。怎么牵扯也牵扯不出来。每天早晨,楼板踩踏的砰砰声,刷马桶的哗哧哗哧亮丽的响语,仿佛仍在耳边萦绕,沪味十足地干扰着远处船舶气笛的吟唱。还有夜间一种奇特的门窗颤响,我不愿说出。它让我刻骨铭记。一天子夜我问来仔,上海人谨慎、节制、遇事不冲动,跟这断断续续的声响有关系没有?他说不知道,也许吧,反正我不是那种性格。咦,你研究起心理学来啦!
每星期我都要去母亲家两三趟,生意忙了至少也保持一次。吃母亲烧的菜胃里就是舒服,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体内生长。饭店、小吃铺的东西总吃不惯。在母亲的调教下挨小商贩斩的时候少了。日子长了讨价还价,我比兜里揣着电子计算器,腰间挂着弹簧秤纯正的上海小男人还精到。四个新鲜青鱼头,也能像母亲用五元零钞拎回家来,并指点小伙计如何摘掉鱼腮。沪语个别常用词也说得味道节奏感满带劲的。母亲时常夸我脑子灵光,习学得快,成了“识货”、“懂经”的上海人。
11
梧桐树阔大的叶子脱落尽了,沪上的冬天也来了。只剩下三三两两几片在繁华热闹的南京路招摇。窗前的那棵枫杨,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,孤单单地站立在那风骚全无。冬凉冷雨不断,而阿拉姆妈的家族又要添人进口了。
下午,我提着熟食进屋,还没来得及跟母亲打招乎,易恩来就在顶楼召唤我。“孝文,你快上来,别跟老娘套近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