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经的山寺算不上香火旺盛,但每日也不会缺了参拜的信众,山中的住持是在城中极有威信的法师,年迈后为躲避世俗纷争,来这小小村落隐居。在感知天命将近的最后几年,老住持收了十几位弟子,希望他们代替自己传承佛法,普度乱世中苦难的众生。
老法师精通医术,亦有驱邪超度鬼魅之能,无论走在哪里都颇受尊敬,村中人听说他要收徒,无一不争先恐后将自家的儿子送入寺庙。如今天皇崇佛,做僧人虽不能大富大贵,但却能免除劳逸,保衣食无忧。梵嫂的未婚夫,也就是后来的丈夫,亦因此被家人催促入了佛门。
飞鸟时代,出家人的溃烂生活一时间难以被约束,尤其是这样天高皇帝远的村落,更是无人问津,老住持大半辈子都在那样宽松的环境中生活,年纪老了也没受到约束,对那些娶了妻的僧人,也并没有拒之门外。梵嫂的未婚夫因面容秀美,就这样被选为了老住持弟子,之后他与梵嫂在家中举行了婚礼,老住持也没有阻拦的意思,毕竟当时宽松的风气便是如此。
后来,早就已经感知天命的老住持留下弟子们坐化,其尸体作为肉身佛被供奉在佛堂内的佛珠像中。作为最受老住持青睐的年轻僧人,梵嫂的丈夫被选中成为下一任住持,他便将妻子接到佛堂后院,白日里只做烧饭的仆妇,到夜晚才夫妻相聚,享受作为普通人家的时光。
当时虽戒律不严,可梵嫂夫妻依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养育孩子,俩人生下的儿女被送于亲戚抚养,因此至始至终,厨房也只住了梵嫂一人。
原本以为俩人能够就这样如普通夫妻般平静度过一生,可京中传来消息,鉴真法师提议整顿出家人风气,不遵戒律的伪僧将被严惩。这个消息传来村落后,未守戒的僧人们人人自危,可由于小村落偏远,罕有外人踏足,逐渐的大家又放松了警惕,直到城中的寺庙有高僧前来。
那从律令国城大寺来的高僧,是老住持的同门,因老住持在圆寂前曾在信中提到自己在乡下收的弟子,他便想来一观。梵嫂之夫虽只是农户出身,却有着一张极好的相貌,放在京中贵族中也十分扎眼,如今时代的风气,相貌俊美之人越容易受到重视,高僧一眼便看中梵嫂的丈夫,欲提拔他到城中修行。对于普通村民们而言,这可谓是一步登天,在村里做和尚和在城里做和尚,那可是两个概念,那些名门大寺的僧侣,都经过三师七证,便是贵族们也会以礼相待。
梵嫂既恐惧被抛弃,又欣喜丈夫能出人头地,可她也很清楚,自己的存在成为了丈夫的绊脚石。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梵嫂之夫会抛弃妻子的时候,他拒绝了高僧的邀请,选择留在这贫穷的村落。面对惶恐不安的妻子和失望的高僧,梵嫂之夫并不遗憾,他道:贫僧出家是为生计所迫,本就愧对佛主,现在若为前程抛妻,怕是到九泉之下,既无言见佛,也无言面见父母。
高僧带着遗憾离开,梵嫂的丈夫继续在乡下做不受人重视的和尚。
人人都说住持傻,但更多人觉得梵嫂红颜祸水,污了大师清净,也耽误了丈夫的前程。梵嫂虽感动丈夫的情谊,但同样也自责着,痛恨连累丈夫的自己。她无法让丈夫过上更好的生活,便尽一切努力帮助他,她一人包揽了寺中的重活,近乎赎罪般的工作着。
妾身罪孽深重…罪孽深重……
不可恕…不可恕……
住持半生都在做善事,希望洗清自身与家人的渎佛之罪,梵嫂更是自虐般的做着苦工,不愿连累丈夫。十数年过后,住持因病去世,新住持上任后,虽未驱赶梵嫂,却不准她踏入前院,只被关在旧厨房中自生自灭。每日都有年轻僧人透过竹栏偷窥梵嫂,他们大声指责,说这便是祸佛的妖孽。
梵嫂痛苦不堪,日日在屋中垂泪。
妾身罪孽深重…不可恕…不可恕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