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上的人,就是蒋抟在户部的那个朋友,户部郎中吕迁。
蒋抟赶紧勒住缰绳,惊讶地说:“德远兄,你怎么在这里?”说着,他就要下马与吕迁见礼说话。
“哎呀呀呀,我的好振云兄啊,你可真是让我好一通找啊!”也不知是不是马车里实在太闷,吕迁燥得脸红脖子粗,顶着一头一脸的汗水连擦都不顾不得擦一把,露出一付说不出是哭还是在笑的复杂表情,哑着嗓子就说道;“好在老天爷开眼,总算让我把你找着了!一一别!你不用下马!赶紧地随我走一趟!”说着就吩咐车夫,“快,去绿绮别府!”回过头看见蒋抟羁着马不挪动地方,又是着急又是张皇,仿佛家中着火一般地连声地催促,“振云兄,你就别再楞着了,赶紧跟我来!”
蒋抟在路上就和荀安言定,今天晚上两个人在一起小酌几杯。君子重诺,说好的事情就不能随意变更,他肯定不能舍了荀安而就吕迁。于是他向吕迁拱了拱手,歉然地说:“德远兄,真是不好意思,我已经和荀先生说好,今天陪他把盏叙谈的。你看这……要不,您也来小坐片刻?”
吕迁急得不行。那边都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,眼看着再不赶去的话,说不定就见不上人了一一这可是天大的机缘福分,偏偏这蒋振云还在磨磨蹭蹭!他抻着袍袖就在额头脸颊上胡乱抹了一把,瞪大眼睛四处踅摸一圈,楞是没瞧见左右附近还有什么人物。随口就问道:“荀先生?哪位荀先生?我说振云兄……”
“这位就是荀先生。”蒋抟马上给他作绍介,“平原荀安,眼下是商应伯的首座客卿。”
“哦,哦哦!久仰久仰!”吕迁连车厢都没走出来,嘴里打着哈哈,佝偻着身探着头朝着荀安拱手作个礼,眉头皱紧似乎在下着什么决断一般,随即便说道,“相请不如偶遇,一一敢请荀先生与我等同去一遭?”他这句话是商量的意思,但口气却一点都没商量的余地。又对蒋抟说,“你赶快跟上啊!快一点,再晚就怕见不上了!”说着又招呼车夫快走快走别再停留。
荀安有眼色,知道吕迁不是诚心邀请自己,马上就提出,他先走一步。至于和蒋抟约好的事一一那又有什么呢;他跟蒋抟,还怕没有吃酒说话的时候?
吕迁实在是耽搁不起。他生怕蒋抟和荀安你谦我让地瞎耽误工夫,就断然说道:“吕先生不能走!大家同去,同去!”口气强硬态度坚决,再配着他不怒自威的严肃表情,户部度支司郎中的风采顿时显露无遗。
荀安立刻就不再坚持了。他这种官府里随便一划拉就能抓来一把的小衙役,最怕的就是上官,不管官大官小,只要是上官,他就不敢顶撞。眼下他虽然不再在衙门里做事,但多年积习却不可能说改就改,吕迁一抖擞官威,他几乎是本能地就表现出服从。
蒋抟骑在马背上,一路走一路犯思量。他实在是想不出,还有谁能教吕迁这么张皇失措。象吕迁这样的六部实权郎中,只要占着道理,别说寻常官员了,就是宰相都敢硬顶;除非是犯了大差池,或者被别人捏着了要命的把柄。据他所知,吕迁这个人的官箴一向不错,虽然也象别的官员那样有吃吃喝喝的毛病,但手脚还是比较干净,至多也就是向别人“借阅”一两幅名家字画,要不就是“鉴赏”一两件商樽周鼎。不过,怀古伤今是读书人的通病,没有人能够免俗,因此,谁都不可能去指责他这点小小的“爱好”。但今天有点不对头;从吕迁慌乱的神情来看,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。可真要是出了大事,吕迁应该去拜“大庙里的大佛”啊,怎么想起来找上自己这个连牛头马面都算不上的小人物了?
他想不通,干脆就不想了,羁着马走近马车,小声地招呼着吕迁说:“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?”
一路过来吕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。他盘着腿坐在车厢里,紧锁着眉头,两只小眼睛茫然地盯着不知道什么地方,显然是一直都在走神。听到蒋抟的话,他支吾了两三声才反应过来,连忙挤出点笑容说道:“我离家就上衙门,下了衙门就回家,平常连同僚应酬都不多有,还能遇上什么事!”
“真没事?”蒋抟狐疑地盯着他。吕迁脸上的笑容教他很不踏实,总觉得他是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。他郑重地说,“德远兄,有些话我先说下。虽然咱们俩认识的时间不长,但我一直当你是知己朋友来看待。要是有事,你就说事,不用拐弯抹角。能帮的我一定帮你。你是知道我的,我到京的时间不长,在仕途上也很不得意,官场上的事我几乎是丁点的忙都帮不上。但是,我好歹还是趁了几文铜钱。倘若你临时手头紧有地方需要用钱的话,一定要开口!”他想,吕迁是在户部度支司做事,只要出事就必定与钱粮有关系,只要数目不是太大,三五千贯他还是拿得出来。
“……我真的没事。”吕迁哭笑不得地说,“是这,我的老师,是他想见一见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