图罗遮是被身上的疼痛唤醒的。
一开始只是冷,迷蒙中,他朝着唯一的热源紧靠去;后来那痛钻得愈深,扎进骨髓似的,他身上止不住地打抖,猛地一颤,终于从梦魇中惊醒。
他先是闻到一股淡淡的灼烧气味,尔后才睁开眼睛。眼中焰火跳动,一时之间,还以为自己正和应独舸还有商队在大漠之中过夜。他揉了揉眼,一动手臂,疼痛也火烧火燎地在肉中跳动,但他脸上仍旧不肯露出半点,用两条快要残废的胳膊,强撑着坐了起来。
“你醒了。”
应独舸也坐在火旁,光着上身,把自己的血衣架在一旁烤;脸色阴沉沉的,眼下挂着两轮青黑。
原来他一直不肯昏睡,还守着图罗遮。
夜已经很深了,月亮遮在云层后面,晦暗不清,正如同少年的脸色。他身边的不是那个为了吃一口河鲀命也不要的师父,而是一个不可以常人来看的魔头——这一点已经叫他吃足了苦头。
或许是因为火堆太热,又或许是因为他方才饮下的那口狼血,仿佛在他肚腹里头正燃着个火炉,叫他一息也不得安寝。不过正好,若是他倒头昏睡了,说不定图罗遮就会手起刀落将他宰了,自己逃走。他怨怼地磨着牙,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阴翳。
“咦?你一点也没休息过么?”
图罗遮的嗓子哑得厉害,一说话就好像生吞了一块炭火,叫他皱了皱眉。他在发热,也没比应独舸好到哪里去,甚至更糟。
可他还活着。
他挪了挪屁股,坐得离应独舸更近了些,几乎是肩挨着肩。应独舸纹丝不动。
“我知道你生我气。”
他放低了自己的破锣嗓子,盯着火堆上烤着的两条开膛破肚收拾干净了的河鱼,方才觉出自己腹内空空。他转过脸,火光就映出他狼狈染血的面庞和少年赤裸上身遍布的疤痕与新伤。
“打从高昌出来,你就不爱理我。可话说回来。你真觉得是我杀了大胡子么?”他轻声开口,又像是循循善诱,又像是要掏心掏肺,“你把他当成一条命,那些女奴不算命么?我问她们,都是打哪里来的?她们说,她们都是好人家的闺女,大胡子或绑或骗,给弄到这里来;打这之后,她们就背井离乡,成了奴隶,叫人当猪当狗一样的轻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