咱把话头扯回来吧。如此不安分守己,会失去听听书人的。讲古时间长了,说书人在情节中关心人物命运。你一个长篇,没有人物命运的设置,谁还追着看或者听呢?李姨的生活和命运又如何?瞎子不能给自己算命,说书人对自己生活将来的走向也不是一清二白。
一个冬天。寂静裹着雪花在城里游荡,柏油马路两旁光秃秃的高猛的杨树树干黑白分明,白的似一层积淀的膏药凸出一块来,把黑的一面凹显得瘦弱不堪。静的是北方的夜晚,寂的是树高的风声。邢大娘那云儿有着一双体面手脚的女友,因外调政审出她的一个远房亲属有严重历史问题,不得已离开邢家,断绝了那层关系。邢大娘目瞪口呆了一阵子,叹着气继续说着自家土产的故事。由于少了特色,咱往李姨家跑得勤了。一边听故事,一边把满眼的心事往王海身上溜,说不出是苦是乐。王海明年夏天就该九年毕业同邢晓燕去上山下乡。
“今个晚上咱讲一个不知道那朝那代的传奇故事。说是有一个员外家,百里方圆的首富。员外家有一个大小姐,长得花枝烂漫,好看得画里面的人物一般。小姐身不离绣楼,足不出院,偏巧这一年不知被外面的风吹着了,还是被田野里的尘土染了脸面?她得了一种怪病——浑身上下连手带脸地长满了疙瘩起满了水泡。把员外老先生急得寝食不安,马不停蹄地请各路医生前来诊治。一时间,员外家夜夜日日挤满了郎中先生。一个月过去了,两个月过去了,小姐吃遍了所有郎中开的药方,可病却一日重似一日,不见一点起色。老员外最后从百里之外请来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郎中。老郎中走上绣楼,坐下来一搭脉,便说能不能掀开床幔一视?丫环去问员外,老员外想一想人都到这个地步了,况且老郎中已八十多岁看了也不碍什么事,说可以。床幔终于掀起来,老郎中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,说声行了,示意放下床幔,就走出了闺房。老员外在客厅里等了好久,只等老郎中开出仙丹妙药来,立刻除去小姐身上的病,抓药的快马已在大门外等着哪。老郎中落座品了几口茶,开口道:大小姐的病是无药可医的病,快准备后事吧。老员外扑通一声给老郎中跪下了。老先生,您无论如何要救救她,咱就这么一个女儿呀。老郎中说:请起,请起!万不得已只有这一个办法了。如果成了咱得损寿十年哪。老先生请讲,咱不惜倾家荡产。好吧,小姐这个病是绝症,只有一种法子可以病除。咋个法子?找一个童身男子来让他与小姐合房。合房后小姐的病自然会痊愈,而这个男子第二天必死无疑。这叫投李报桃毒性横移。说罢,老郎中拂袖而去。
“这老郎中无疑给老员外出了一个大难题。方圆百里之内谁不知大小姐重病卧床,哪个男子肯娶小姐与小姐合房,况且只是一夜夫妻。但为了救小姐的命,老员外狠下心以一半家财做诱饵且备下一口最最上等的棺材,答应厚葬,做法事七七四十九天。条件暗暗通过家里下人传出去,可等了半个月没人应允。老员外想,女儿命休矣!你说谁不惜命呀,穷小子们饿着肚子再穷那也是一条命啊。天意不可违哟。说这话没过去两天,从百里之外投奔来一个相貌堂堂的小伙子,声言要给老员外打长工。老员外一听有这等事,顿时喜上眉梢,咱何不如此这般。他把小伙子请进书房,小伙子向老员外鞠了一躬说:老爷,咱今年十八岁了,骨架已长成,舍得花力气,地里的各套活路咱都样样精通,是个棒劳力。只要工价合适,咱货卖帝王家。老员外上下打量小伙子一眼,感到满意。便对小伙子说打长工可以,可咱看你忠厚老实,模样又周正,实在可惜啦。你结婚了吗?没有。有未婚妻啦?也没有。被老员外一问,闹得小伙子满面通红。好,好,咱现在眼下有个难处,如果你肯为咱解了眼前的忧愁,咱的一半家产归你。小伙子有些诚惶诚恐地说:东家,咱即为您的长工,就该为您做事。请吩咐吧!你看见院子里停放的棺材没有?小伙子点点头。那是为孩子她奶奶预备的,她已病入膏肓,危在旦夕。咱有个女儿正值妙龄,她非常孝顺,盼着老人病好再多活几年,昨天向咱提出以完婚为奶奶冲喜。这等天大的孝心谁听了都会感动!可时间紧迫,男方家一时无寻。找门当户对的吧,不是早已娶妻,就是年龄尚小,况且男到女家人家也不肯屈就。找个忠厚老实,知礼节,人样又好的穷人家,选来选去现在仍没有着落。说也巧,今个老天爷把你给送来了。想来,这也许是你和咱女儿的缘份。百里之外的小伙子被老员外一番话说动了心,红着脸答应了。
可他提出得回家去告知父母,毕竟婚姻大事,不敢私下自各做主。老员外阻止了他,理由是时不待人,救人冲喜要紧。好事情就成就在当天,老员外家没举行任何仪式,只给小伙子沐浴更衣披了红戴了花,当晚就把他送进了大小姐绣楼上的闺房里……”
李姨讲着讲着停顿了下来,找火柴点烟,厚实的上嘴唇一张一合吐着烟雾。
“今个就讲到这,明天再接着讲。”李姨卖起了关子。
“姨夫明天不上夜班怎么讲?”咱有点急了。被故事吊起的那颗心悬着,提溜着生疼。
“小英了,你找你邢大娘去呀。你邢大娘讲古比咱讲得好。”咱知道李姨是挑咱的刺,有一段时间她讲故事咱缺席了,指责咱身在曹营心在汉。咱只好坐在一旁沉默不语。可李姨盘腿坐在自家的炕沿上闷头抽烟,任大伙咋样求就是不续接下文,敢情像要清理阶级队伍似的。
咱伸腿下炕,踏拉着一双鞋,把一扇木门摔得“咣当”山响。心里话你不讲拉倒,本姑娘还不希罕呢!
话虽这样说,然而那故事中的扛长工的小伙子和员外家的大小姐到底咋样?咱不知道呀。不知道,心里就开始惦记,空自坐在那,慢慢地心里便惦记着要命。没法子,等到李姨家听讲古的人散了场,咱拿出自各从没舍得用的粉红色塑料皮笔记本去了邢大娘家,找邢哓燕套近乎。以物换故事,从邢晓燕嘴里得知——
那大小姐不忍伤害他,并以实情相告,半夜里把小伙子从后花园放走了。第二天,触动了老员外的雷霆大怒,大小姐就自己打开院门跑了出去。用现时的话说是“离家出走”。她跑呀跑,走呀走,经过两天一夜,她再也走不动了,就一寸半尺地爬着往小伙子家方向挪……不知到了啥时候,她口渴,去村子里面去寻水,在一口古井边被一条大白蟒蛇咬伤昏死了过去。说来也巧,天亮时从员外家里逃出来的那个小伙子,到村头挑水发现了把自各全部的金银首饰送给他度命的大小姐。而此时的大小姐却因祸得福,身上的怪病一夜之间全好了。仿佛是大蟒蛇救了她!结果,当然他们恩爱圆满了。
邢晓燕在复述李姨的故事,脸膛红润,双眸光泽,双手学着李姨在动情时上下摆动的样子,好象她就是那个送给长工小伙子“一簇青丝”为定情物的大小姐。咱对她的移情投入嗤之以鼻,却又觉得牙床酸涩丝丝缕缕地疼。
邢晓燕说,李姨把故事讲得感动她自各先泪流满面,那手里的香烟都打湿灭了火。故事讲到最后李姨她说:“这叫善有善报。你们都听着,要一辈子做善良的人!别当恶人。”
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,李姨那时在人前很有面子。那面子,是因为她长得周正,会讲古,有一颗善良的心和一个完整的家庭。虽然生活苦着呢,可甜在心里头。